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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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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5 章

平安的本體是只紅狐貍,連毛帶肉被火燒得滾燙的水烹煮開,皮都崩得裂了開來,裏頭的肉是熟的,帶著熱氣,帶著香。

那只狐貍就這樣當成了一件戰利品,淒淒慘慘得掛在墻頭,孤零零的身子,黯淡的毛色,垂下的四肢,城墻下的人都在指指點點,說什麽的都有。可除了賈裕,誰都不知道那曾是一個如此意氣風發的少年郎,千百年來活得無拘無束,在山林間抓蛐蛐,在溪水邊烤紅薯,或許再過個千百年他就能成仙了。

人的壽命之於平安而言很短,如螻蟻一般,賈裕至今不懂平安為何想要娶她,許是無聊許是想幫她,不管怎樣人之於他而言,只是生命中的一抹痕跡罷了,可平安卻被人給烹殺了。

賈裕很怕血,小的時候見過被繼母鞭殺的奴仆拖曳留下的血跡,做好幾天的噩夢。

那次沒有一滴血,賈裕在城墻下吐得一塌糊塗。

她再也聞不得肉香了。此後也只茹素。

賈裕突然想起,當年的自己為平安哭過,哭平安的命運,更哭自己知曉平安是狐魅之後對他說的那些難聽的話,那時所有人都當她是因為太原王氏的退親而難過,久而久之她也忘了自己為何而哭。

看著自己親近的人死在自己面前,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,經歷一次就夠了。

當李氏和她說讓她不要怪阿荃時,她突然覺得很累。她從小就很愛哭,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,她一直都知道,但她也知道那個為她抹眼淚的人能幫她解決所有問題,所以她總在逃避她應該承擔的責任和情緒。

“一切都是因為我,我怎麽會怪你們?”

是她害了平安,她一直都知道。

如果她沒有和平安抱怨不想嫁人,如果她沒有和平安做朋友,如果她沒有在夜市走丟。那或許平安還是在山林間撒著歡撲騰,有著一個成仙夢的公狐貍。

正因為有這樣的愧疚,面對同樣是狐魅的清懷,她才會那般的寬容放縱,就算兩人的差別是那樣大。

賈裕回到謝家,此時謝家也都貼上了符箓。

小鬟和她說,是廣武縣侯托人來傳話,讓他們貼上這些。

之前賈裕為嗣子謝珧守禮一年被張華高看,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,如今的洛陽都城大半人都曉得這謝家孀寡是要改嫁廣武縣侯的。謝家不少家奴也都等著什麽時候換主子。

賈裕冷下臉來:“這是謝家還是廣武侯府?撤了!”

小鬟不知如何惹得賈裕惱怒,只得讓人撤了符箓。

回到院子,賈裕才想起阿青,看那池子邊的大石頭上,也沒有人影,不知是不是被家中貼著的符箓給嚇跑了。

嚇跑了也好,他修行最不易,省得被逮到,讓人砍了做竹席子。

賈裕卸了妝容,換了件輕便的衣服,手指按在了梳妝匣層的銅環上,輕輕一拉,幾十年開不了的抽屜也不過就曲一曲手指便能開了的,她往日害怕,如今看來卻真的沒有什麽。

匣屜內只有一對珍珠耳墜,是平安給她的。十多年過去,依舊晶瑩凝重,亦如當初。

她緊緊握在了手心。

鬼意森森,影影重重。

賈裕站在一座石橋邊,恍恍惚惚看著四周一片詭異的淵黑,只覺得迷惑——她怎麽來這兒了?

倒也不至於害怕,就是覺得很是怪異。

眼前出現了一個人,賈裕認得,喊了一聲:“阿遠。”

這裏的謝遠與往日她所見的已是大不一樣,端一看豐神俊秀,再一看風采灼灼,全然沒有在俗世間病秧子的模樣。

“我本是冥府中鬼差,因犯了事兒,便去凡間歷劫,時辰到了,便會回到冥府。”

明白了,她的先夫在冥府是個當官的。

看到謝遠,賈裕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同清懷私交之事,當下替他喝了好些綠油油的酸醋。

謝遠似乎瞧出了些什麽,與她解釋道:“人間總總,生死即斷。我是此處的鬼差,不是凡間的謝遠。”

“這裏是冥府?我是死了麽?”

賈裕對自己的死亡倒是看得開,尤其遇見的還是故交,她更是不害怕了。

謝遠看著她笑道:“你如今倒是膽子大了。”

“我這般的,應當是能投胎的吧……”能投個好胎最好。

“……誰說你死了?”謝遠無奈得看著她,就差扶額嘆氣了。

謝遠的性子也跳脫不少,果然與凡塵時大不一樣的。

“如果我沒有死,為何會在冥府?”

“那你要自己想想,你在來之前做了什麽?”

來之前?

賈裕想到那對平安送她的耳墜。她也想到清懷說的話,狐魅一族贈給伴侶的鮫人珠,若所配之人心念之,那人便會趕到眼前。

“曾經有只狐魅,一直站在橋上不肯過橋,他說他在等一個朋友。”

“他一直沒有等到要等的人,剛巧我們閻王問他想不想做人,他說想,如今早已投了胎。”

“你拿著他給你的那對珠子,心裏想著他,他卻不在了,那珠子只得將你送來這座橋邊,這是他最後待過的地方。”

像是有一雙手緊緊拽住了她胸口的臟器,打了個死結,她深深呼了一口氣,卻依舊無法消弭。

那是一座相當破舊的石拱橋,橋面的幾處石板就算無人踩踏也能看出明顯的脫離和搖晃。

賈裕問道:“他那時站在什麽地方等的?”

謝遠指了個方向。

賈裕走到橋面上,在第二個石柱子旁站定,橋上的風光不比其他地方好,四周一片幽黑,除了橋和水流聲大概也看不到什麽其他東西。

平安一向愛玩鬧,靜不下性子,真是難為他一直等著。

“這麽說,我之前所見,並不是平安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平安還說了什麽?”

“相交凡幾,愧不如許,定是要還的。”

不論修仙還是修道,都是要講個因果,她欠平安的,確是要還回去的。

“他走了,這鮫人珠……”賈裕看著手中的耳墜,心頭五味雜陳:“如何還給他去?”

“平安轉世,這一對耳墜也就是無主了,你大可留個念想,說不定還能給他找個新主人。”

謝遠話中有話,賈裕實在咂摸不出其中的意思,看著眼前如記憶中那般溫潤平和的男子,她不由得升起一絲依賴關切之心:“你在冥府,過得可好?”

謝遠一楞,像是沒想到她會說這番話,只是以往面上滴水不漏,到了冥府卻也沒變:“我尚好。”隨即又望向那無涯的黑霧之中:“想必他也了卻了心事。”

賈裕被謝遠帶出了冥府,天已經蒙蒙發亮,她卻是怎麽都睡不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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